老镇老韵（四）

沉沙 · 发表于 2024-4-20 10: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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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镇老韵  （四）

李邦林

　　十一  灌聪书馆
　　当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张灯结彩的门前娶亲时，新郎已经不新了，之前他是个结过八次婚的男人，而今迎娶的又是个美丽善良的黄花闺女，他的“九太太”。
　　那年到双林寺求过签，也请过老镇上那个习惯在鼻子底下摇着折扇充斥斯文的神算，他们都不谋而合地说他命硬如铁，克妻比劫。从第一个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大太太，到后来先后进门的５个太太、２个偏房，今夜在红烛下揭开那个女人的红盖头，长衫马褂的男人已经没有初婚新郎的急迫和冲动了，这是他平生的第九段婚姻。他是灌聪图书馆及附属印刷厂的老板，古镇老牌文化人朱灌聪，女人和戏班为他留下许多精彩故事，成为老镇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花边新闻。
　　他的老屋坐落在古镇冷巷里，共和巷12号，门可罗雀，把守老宅的是新换上的铁将军，钥匙在邻居那位大娘手里，还是当年的陈设，而他本人早在1940年驾鹤西去了。
　　他出生在光绪十年的一个殷实之家，在佛堂老镇商界有着广泛的人脉和商圈。他心爱的女人撒手人寰后去寺院剃度，主持不收他说他不是脱俗的料，尘缘未了，还是回去吧！他曾因吸食烟土坐过牢，也因乐善好施受过奖。他欢喜徽派高腔里的回肠荡气和余音绕梁，也欢喜名伶花旦的孤冷眼神和婀娜多姿，戏班子是他常来常往魂牵梦萦的场所，那些戏子都是他眼中的精灵和美人，既是欲望中的诱惑，又是情操下的熏陶，手握烟杆默默地在后台看她们认真地打底画眉，人生如戏，一招一式里都显示出闯荡江湖见过世面的大气和豪爽。在昆剧旋律和旦角水袖甩舞的迷离里，沉醉于婺剧的韵味，1934年他果敢地聘请一流的艺伶组班，组建了自己的戏班，取名“新新第一台”，大幕拉开，又是一场酣畅淋漓扣人心弦的动情演出。
　　而在正史里，记载的是他显赫的身世，高渊的学历，豪爽的性格，乐善的举动，以佛堂商会会长的名义为佛堂所做的桩桩件件。
　　兵荒马乱，狼烟四起，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溃败兵痞多次骚扰老镇，扬言要放火烧房，朱灌聪挺身出面周全，用智慧和钱财为民众化灾，多次躲过一刼。
　　现存的(嘉庆)《义乌县志》在民国初年经过翻印,共22卷,49.6万字,由清末秀才朱灌聪1922年所创办的灌聪图书馆附属印刷厂翻印。
　　1931年铁路通到义亭，朱灌聪马上着手筹措佛堂到义亭的公路，实施新建公路的设计和测量工作，1937年公路建成。
　　…………
　　人走了，屋还在，先生用那种玩世不恭的眼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眼旁观着世态炎凉。镇上一代名门望族在历史的风潮中给老镇留下了传奇人生，墙上挂着市文保单位的标牌。与灌聪书馆毗邻的留轩学堂，它们中间只隔着一道围墙，以前有过一株老梅树，一树青梅过墙来，我们少时趁着暮色用弹弓弹射或上树偷过几只梅子，我们在顽童的好动里初尝了世间的酸甜，也粗品了人生里的悲喜苦乐，把吐出的梅核磨成一只梅哨，吹出一支天真绵延的童谣。

           十二  老镇的塔
　　云黄山上原本有三座塔，元祐六年（1091）所建，清乾隆十七年（1678）8月27日夜，一阵妖风将三座塔全部吹倒，塔山无塔。
　　民国23年（1934）重修善慧傅大士塔，由朱献文倡建出资并撰写祭文，这就是现存在云黄山顶的那座砖塔了，塔山依旧有塔。塔边上有一座日军留下的碉堡，居高而筑，废弃在灌木野草丛中，佛法的仁慈和刺刀的血腥一齐在阳光下进行着时光岁月里的较量。
　　就“塔”而言，老镇域内不同位置的山岗、河岸、旷野、屋顶，后来就有了输送高压电线的铁塔和移动公司架设的信号发射塔，与人们的生活进行无缝对接，个头都很高大，但在老镇人的心中只收藏着义乌江边就能远远眺望到的善慧傅大士塔。
　　说到塔，还是要说说双林铁塔，那是老镇的又一个老寿星。
　　双林铁塔1072岁了。五代后周广顺二年（952），赤岸朱氏廿一世孙朱禄，自号野塘老人，念黄巢之乱朱家逃过一劫，岁月匆匆过去几十年，朱家家业兴旺，子孙满堂，遂还愿两件大事，一为双林寺捐建两座铁塔，二为朱家十八子孙铸造十八尊铁罗汉。所建铁塔镇置于双林寺山门两边的方池里，朝闻晨钟，夜辞暮鼓，与宝刹并峙，与日月同光。
　　双林寺在十多个世纪的几毁几建中，1928年再遭火劫，一座铁塔毁于战乱，另一座铁塔也遭侵华日军洗劫，将它运到义乌火车站，一座塔基和两层塔身来不及运走被朱姓后裔发觉，终将铁塔运至赤岸朱氏祠堂存放。1958年有人要将它扔进熊熊燃烧小高炉，朱氏十八派子孙力保铁塔，使其幸免于难。1990年11月16日双林铁塔回到双林寺，1997年被公布为省级文保单位。2018年相关部门对双林铁塔进行了修复。如今由野塘老人捐建的双林铁塔也已成为千年“老人”了，面对双林水库浩淼的水波，背靠云黄山苍翠的屏障，古朴厚重。

      十三  吴大成烟店
　　清咸丰年间，从福建龙岩过来一个不像老板的老板，短衣短褂，轻鞋布袜，舟楫逆水而行，在浮桥头上岸后，就心无旁骛地在老镇落地生根了，找个地方住下，摆了一个烟丝摊，几百年后，竟成了老镇上最大的黄烟店，店主吴志鳌，店名“吴大成号”，挤身于商界大户。
　　劳苦民众对烟叶和茶叶的嗜好是对疲乏身子一种时髦的消解，也是交际里顺水推舟的噱头，那时没有香烟，腰上插着一支烟杆，烟杆上拴着装烟丝的烟袋，烟瘾来了，装上一筒点上火，美美地享受着吸食里的乐趣。后来有了“老刀牌”“美丽牌”“金鼠牌”“哈德门”香烟，时尚者气派地用手指夹着，歪着头吐出一串烟圈，优越感里又有了高人一等的自我感觉。
　　吴大成烟店址在老街中心地段，销售烟丝和烟叶加工历史已有三百多年。码头新运到了一大船的烟叶，脚夫们把它背到工场，伙计们熟练地刨制出微香的烟丝，大成烟店所产的黄烟销至东阳、永康、浦江、金华、兰溪城乡各地。店堂是一排四间的店面，后面是工场兼仓储，边上的那条弄堂至今还是叫大成弄。那年供销社将大成烟店和酱菜店的旧屋拆了，造了当时最气派的中心商场，风光了几年，老街保护，又忍痛把中心商场也拆了，吴大成烟店的最后背影爬上了对面砖墙的招贴画上，那是几个手持香烟风情万种的民国美女，她平静地看着来往的游客，游客也斜乜朝她白了一眼。
　　古镇老人会不时津津有味地提起以前每年正月初八“老相公”龙灯迎到大成烟店时的盛况，门前一排廿只大箩筐龙头炮仗，灯头指向灯碧辉煌的大成烟店，老板身穿马褂毕恭毕敬地敬了神灯，犒劳了灯前灯后掌板的后生，锣鼓齐鸣，万炮齐放，冲天老鼠，龙头炮仗，滚地碎雷，伴随观众高声的“大成大成大成……”的呼喊，飞向老镇新年的那片星空，炸开、流光、溢彩，红了半个天穹，门前铺了厚厚的一层大红纸屑。传说“老相公”是个聋子，大成烟店如此大的动静都会给宝号带来新年大吉，日进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