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音 于 2023-8-30 20:40 编辑
“同天宫各乡风”。义乌许多地方都有七月十五祭拜祖先的传统，但我家乡一带却没这样的习俗。我们一直来都是年初一早上向先人拜年，而清明、冬至才会备上各种烧的吃的祭品去祭拜。一临近清明冬至，母亲就开始忙碌，准备清明馃冬至馃等祭品，再买些金色银色的锡纸折成所谓的“元宝”。清明、冬至到后，父母就早早通知我们下午早点回家，在父亲的带领下去祭拜祖先。这样的习俗，即便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破除迷信的那些年里也不曾中断，一直延续到他88岁病倒…… 每次去祖先长眠地，他总提着那盏象征着血统的“慎先堂”衍灯默默走在最前，摆好祭品等着我们陆陆续续到来。他点燃衍灯蜡烛与随带去的香后，将香分给了我们所有人，然后提着衍灯拿着三支香，面朝远方毕恭毕敬上三拜，口中念念有词一番，重复我听得厌了的那些话，邀请他的太公过来喝杯酒。而后他默默转身面朝墓碑，再次毕恭毕敬上三拜，逐个叫着他熟悉的爷爷奶奶、父母、大伯伯二伯伯夫妻们一起过节喝酒。酒敬三番后，他将随带的纸钱、金银色元宝分为两大堆，一堆烧给他的太公、爷爷奶奶及他的二伯伯们，另一堆烧给他的父母与大伯伯夫妇。这些等先人，早在我出生多年前就离世了，我小时除了看到过几个木柱外，他们的遗像一张也没有见过。所以这样的祭祀，对我来说更像是在按部就班，只不过家中独子装模作样罢了，真无法理解对我们一向严肃的父亲，为什么会在墓碑前如此地虔诚。 每年的祭祀时，烧纸钱是我们最开心的，因为有“纸钱灰飞得越高说明祖宗们越开心”的寓意，虽知道只不过是种美好愿望，但也算是阴阳相隔间一种对话。在纸灰越飞越高的开心里，父亲总会将他父母以及两个伯伯伯母们的故事告诉我。 我祖先原本是离本地三里远的一个小村落。虽然村名带有个“江”字，村子却建在高高低低崎岖不平的地方，别说有江，甚至连条小溪也没有。村子最低处有口门口塘外，就算大路边际口水塘最大。即便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因职业关系回到祖先生活过的地方那几年里，虽然感受到了同属祖宗的满满的那份幸福感，但整个村落还是高的高低的低，前排房子的屋顶差不多就与后排房子的门口持平。甚至连土地也以旱地为多，生活用水与庄稼用水几乎全靠老天爷的施舍，大片的旱地都种植着枣树。 我的祖先好像除了缺少长寿基因外，好像还一直延续着穷的基因。与我同辈份的已经老得所剩无几了。我太公作为第一代移民，小时就没了父母，也没学过手艺，就靠大忙季节在附近村庄找一些铡鸡毛的活干。因为诚实勤快被一户收养了童养媳却长大后无法配婚的人家看中，此后就留了下来。 有了家庭，我太公再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模式。他凭着一身蛮力，一边租种人家的田地，一边继续打工养家糊口。稍有点积蓄就盘算着买上点薄田，慢慢地家中也有了几分土地，也建起了几间茅草房。到上世纪初时，三个儿子已能帮父亲干农活了，家境也开始慢慢好起来。到三十年代末时，家里还雇过一个长工，农忙时还得临时再请个伙计来家里干活。可正因曾家里雇过长工，在解放后的土改时差点评为富农。只是1942年日寇侵犯将全村夷为平地，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产也都化为了灰烬。 父亲曾对我说过，太公来本地前，老家还留有两间东倒西歪的破房，土改时老家村的村干部曾来征求我父亲是否回去，可那个时候我们居住地毕竟是大集市口，也是周边的大村庄，加上我爷爷那辈的都已过世，我父亲对那里又不太熟悉，就决定在留在此地了。就这样，祖上留下房子也在土改后收归集体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怎么也料想不到，那村早已借旧改东风，好多年前就整体搬迁至小商品城五区边上，栋栋豪宅幢幢高楼高傲地挺立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我们回归的根也算彻底没了，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虽然没有见过爷爷那辈人，但在父母的唠叨里也多多少少知道些他们的故事。爷爷三兄弟中，因为大爷爷没儿子，我爸爸从小就过继给了我大爷爷当儿子。大爷爷受尽没文化的苦，倾尽全力送我父亲读书，父亲读书的皮箱就是我的大爷爷跑到县城里亲自挑选后再送到学校的，所以父亲一直对大爷爷视如亲生父母，那只皮箱也一直珍藏着。直到父亲走后清理时，那只他一直锁着皮箱里，所有的东西都被蛀空了，连皮箱也破烂得不成样了。 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未的平坟改田运动中，老家村的干部通知我父亲去移坟。移坟是一件大事，至少需择个好日子。等他们赶到那里时，祖先的坟地早已被推平了。找不到坟墓的准确位置的他们一行，不得不抓了把黄土悻悻而归，此事最终也成了父亲念念不忘的心痛。没想这样的事几十年后再次出现。前些年开展的无坟化行动中，全村所有坟墓迁移至陵园，当选好的日子一番祭祀仪式后，候在那的挖土机立即开挖。奇怪的是，安卧着爷爷奶奶以及太公十余人的大墓里，居然连根趾骨也寻不着，岁月早已将祖先融入大自然里了。我们不得不捧把黄土装入盒中，代替骸骨送往奇山陵园，权当是灵魂的安慰与依托了。 如今，父母与他们的先人又聚在奇山陵园一起了。而我，将继续拉过那盏书写有“慎先堂”的衍灯，承接着父亲曾经的责任，重复着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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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30 20:3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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